李治安,1949年生。南开大学历史系毕业,历史学博士。南开大学历史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曾任南开大学图书馆馆长、历史学院院长。兼任中国元史研究会会长、教育部历史学教学指导委员会副主任、国家哲学社科基金评审委员会历史组成员、国家社科重点研究基地北京大学中国古代史研究中心学术委员会副主任等。享受政府特殊津贴。主要研究领域为元史和政治制度史。著有《元代分封制度研究》、《中国古代官僚政治》、《唐宋元明清中央与地方关系研究》、《行省制度研究》、《元代政治制度研究》、《忽必烈传》、《元史暨中古史论稿》等。
访问人:吴志坚
采访时间:2014年10月20日
采访地点:初阳书院
问:您是元史研究大家,请您谈谈治元史的经历。
答:我1978年考入南开大学历史系,1982年师从杨志玖先生治元史。我原来想跟杨先生学隋唐史,但那年杨先生只招元史。当时心存疑惑,南炳文先生告诉我,杨先生是史学名家,更擅长元史,于是才跟杨先生学元史。杨先生指导我先阅读原始史料,从《元史》开始,《元典章》、元人文集,涸泽而渔;同时注重外语和少数民族语言,先后学了蒙语、藏语等,学得很苦,但后来都派上用场。
杨先生考证文章写得最好,实在,有新意,以小见大。我也留心学着写一些考证文章,为创新性研究和高质量论文打下基础。硕士论文研究宗王出镇,博士论文研究分封制度,在史料上涸泽而渔,沙里披金;在认识上,有因有革,论从史出,重在创新。后来研究行省制度,也是自然延续。1999年应邀撰写《忽必烈传》,实是写“忽必烈及其时代”,提出“内蒙外汉”的观点,是对元代最关键前半期的综合研究。
问:在当代史学“碎片化”风气中,您的会通研究尤为突出,请您谈谈这方面情况。
答:我读本科时,喜欢隋唐史,看了不少书,有一点基础,后来转学元史,就不易受断代之囿,无形之中视野宽阔很多。我向往太史公“究天人之际,成一家之言”的境界,赞成专精和博通相结合的研究路径。由专到通,由通转精,如此反复不已,螺旋上升。90年代前期,先是就中国社会、制度领域作了一些会通性研究,撰成《中国古代官僚制度》、《唐宋元明清中央与地方关系研究》、《社会阶层制度制》,这对我更深刻地理解元代中央、行省制度等大有裨益;而对元代更深的理解又促使我考虑中国历史上一些较长时段的大问题。
问:如中国历史上“两个南北朝”的问题?
答:对,这是其中之一。我考虑这个问题是从元代及明代前期社会变动开始的。我认为元代和明代前期同处一历史阶段,这一阶段社会发生诸多重要变动。中国社会在沿袭唐宋社会基本形态的同时,没有直线前进,而是发生了类似魏晋南北朝的局部曲折变型。
进一步思考后,我又对“曲折变型”说不满意。从更长的历史时段考察,三国两晋之后的南北朝和辽金元与北宋南宋对峙的南北朝,时间都在三百年左右,合在一起又占到秦统一后两千多年历史的四分之一强。第一个南北朝隋和唐前期的历史是循着南朝北朝两条并行的线索发展演变的;第二个南北朝并非沿着“唐宋变革”式的单一线索前进,南宋所代表的“唐宋变革”成果构成了南朝线索,辽金元社会整体结构和发展轨迹异化,形成北朝线索,两者并行发展交融与明中叶最终汇合,可以展现宋、元、明历史的基本脉络和走势。唐宋变革在前后两个南北朝之间,起着承上启下的作用。中古以来历史发展基本脉络,不止是社会经济,还有民族文化融汇其间,社会经济方面是南线主导,华夷融合方面是北线线索,地域因素又夹杂其中。我大胆提出这个新观点,现在已经得到越来越多的呼应和赞同。
问:提到区域因素,您也一向关注,那么您对区域史有什么看法?
答:我国疆域广袤,山川地形复杂,民族众多,各地区的地理人文环境、经济形态、政治教育、文化教育、社会习俗、乃至文化心理等等,都不相同。泛泛开展全国范围的研究往往不能解决问题。区域史是中国史学发展的重要方向之一。
我国自古有撰写研究地方史的优秀传统,但传统地方志只能算地方史料汇编,谈不上总体与综合性的区域史研究。我主张大胆使用法国年鉴学派的方法,选定某个区域为研究对象,着力对该地区的地理环境、社会结构、社会经济为基础的长时段、中时段考察,开展社会、经济、政治、文化等多领域多层面的研究,把该区域短时段的偶然事件视为长时段中时段的发展结果和集中体现。总之,就是要以长时段、中时段及短时段为经,以区域地位范围为纬,去构建总体的综合的区域史研究。
问:您对杭州区域史研究有何建议?
答:具体到元代杭州区域史,可研究的内容甚多。从内河、海塘,到经济、商业网络,到政治、军事,到文化、宗教等,有的领域已有很好的基础,但空白之处仍然不少。尤其文化、宗教,内容丰富多彩,史料也很多,值得进一步深入研究。可以在大致统一的框架下,展开自由深入的专题研究,然后在专题研究的基础上,进行会通性的综合研究。
问:那么,在研究中要注意什么?
答:除了前面讲到的,大胆采用合适的理论方法外,研究地方史,要尽力避免从地方看地方的地方视野,要有全国、乃至全球眼光,将区域视为整体之有机组成部分来研究。正如我们不能剁下手来研究它,因为脱离了身体的手掌,严格地说,并不是真正的手掌,它只是坏死的肢体。脱离整体的局部显示不出意义。所以,我们研究杭州,不应只看西湖,还应看见明州、泉州、大都,甚至釜山、博多、巴格达、威尼斯。这才能显示出杭州真正的价值。
问:您今后有什么学术计划?
答:我一辈子服膺“专通结合、厚积薄发”的治学信条,现在年在“耳顺”“随心所欲不逾矩”之间,以会通性的“薄发”为主,思考中国历史上一些整体性、全局性的问题,都是“一家之言”,要在引发思考,究竟“成”不“成”,留待历史选择。
问:最后一个小小要求,请您对初阳书院学生说两句。
答:好的,我很乐意跟初阳书院的小朋友说几句话。你们是幸运的,你们的同龄人还在考试中煎熬,你们就已经在接受系统的传统文化训练,我相信书院的学生一定拥有较高的人文素养和研究能力。欢迎你们报考南开大学研究生。注意,学好英语。
终:祝您永葆身体和学术的青春! (访谈人:吴志坚 初阳书院教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