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春秋》学离我们很近
《春秋》是五经之一。五经从易到难排列,《春秋》排在最后。《春秋》文字并不难,难就难在对“微言大义”的理解。《春秋》记事简略,三百年之事,仅万余字(宋代王安石讥为烂断朝报),但《春秋》笔法,一字寓褒贬,从简略的记载中理解圣人深刻的用义,很难,近乎猜谜。各时代、各家有各自的说法,这就形成《春秋》学。《春秋》贵为五经之一,所记之事多为政事,故《春秋》学成为中国传统最高之政治学或政治伦理学。
我们今天有一些重要的政治观念来源于《春秋》学,如“大一统”的观念、强调中央权威的“尊王”观念等。含民族、文化的华夷观,以及建立在华夷观基础上世界秩序的观念,也是《春秋》学的重要内容。我们对这些重要的政治观念往往习焉不察,但世界人民至今对此很纠结。
《春秋》学离我们比想象的近得多。
二、“奇怪”的元代《春秋》学
元代《春秋》学完全继承宋代,尤其理学一系的《春秋》学。宋代理学家讲《春秋》,从孙复,到胡安国,到朱熹,一脉相承。其要旨,北宋强调尊王,南宋强调攘夷,不讲“用夏变夷”,专讲“夷夏大防”,夷等同于禽兽。
蒙古人入主中原,统一南北,建立元朝。元代的官方《春秋》学接着讲攘夷,程端学《春秋本义》就是代表。程端学进士出身,科举本经为《春秋》,在国子监任职,教授《春秋》。《春秋本义》由皇帝下旨官刻,在最高学府中讲授。
奇怪之处在于蒙古统治者怎么会容许“攘夷”的观念呢?事实上,蒙古人根本不在意,随知识分子怎么讲,不在乎。
元代《春秋》学继承并总结宋代理学一派《春秋》学,被定为科举标准,并被明代延续。
三、用心深密的清代《春秋》学
明清鼎革,同样的问题又来了:女真人的天下,还能讲攘夷吗?清朝统治者的做法毫不含糊:不允许讲。但不允许讲,问题总归是存在的,怎么办?康熙是禁止,雍正是辩解,乾隆是阉割。《大义觉迷录》是辩解,《四库全书》是阉割。
关于“夷狄”的问题,乾隆说:“不要禁止,孔子、孟子也在说嘛。”但臣下谁也不敢说,不仅不敢说,连古人的书也得删改。《四库全书》经部《春秋》类找不出“夷狄”二字。
也不是删改就完了,还得进行学术思想,尤其经学改造。这是乾嘉学派的背景。这个改造与《四库全书》编纂相须而行。这些都是大家心照不宣,不说出来的。说出来的话,是另一套。清代《春秋》学用心何其深密!
四、出乎意料的结果
元朝末年,蒙古统治者力量逐渐衰弱,照道理,士人学习《春秋》,大讲攘夷,正好趁机攘夷,然而事实刚好相反:元末士人多数忠于元朝,成为支撑蒙元政权残局的重要支柱;元亡后,又多成为胜朝遗民,满怀故国眷恋,对恢复汉族统治的新朝,则多采取不合作态度。
清朝末年,满清统治者的力量也逐渐衰弱,照道理,攘夷的观念已被阉割数百年,剃发留辫时间更长,人们应该认同满清了,然而,“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在士人中一呼百应,最终成为滚滚洪流,冲翻了清朝统治。
时代不同,可能不具可比性,但这样的结局多少还是出人意料的。
( 作者:吴志坚 初阳书院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