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电影,可悟相续相是妄。若取电影底片视之,本各各不相连。九观中“观识如灯”,正谓前焰非后焰,前念灭已,后念更生,遂成相续云。实则当体即空,妄计成片段耳。《楞伽经》谓“当生即有灭,佛说刹那义,但为智者说,愚夫不能知”。此实易明事,争奈众生总是执有。若看似费解,便且置,切忌穿凿下语,纵饶下得相似,必不是也。
记先生论及韩柳语,未得当。批云:贬驳韩柳,下语须有分寸。凡议古人之失,皆须极其谨严,不可轻下一字。又云:凡说经及古人得失处,下语极须斟酌,有分寸。
先生暂住 桐庐船形岭,为黄宾鸿说漫画与艺术云:漫画重现实,艺术则以美为归宿。现实不必尽美,故漫画不足以言艺术。现实有美,亦有丑恶,艺术家须是独具只眼,加以别择,美者存之,丑者去之,乃能成其为名世之业、不朽之作。漫画则重在题记,意托讽刺,可以谋生而不可以传世者也。譬之山川,固是自然生成,画家却须胸中丘壑,超脱自然,然后运思落笔,乃能巧夺天工。即以桐庐山色而论,江北不及江南,阳山畈不及皇甫村,船形岭则了无足观,七里滩中多幽秀,鸟石滩以上则有逊色。漫然不分美恶,一一写之,即使逼真,固已瑕瑜互见矣。又如树木,一林之中,不必皆美材也;一本之上,不必皆秀枝也。画家具有剪裁手段,便能删繁刈秽,撷英擢秀。即以摄影而论,取材无非现实矣,然能者为之,亦须揽胜寻幽,久而得一佳境;既得之,又必审其方位,度其距离,夫而后或综揽全局,或剪取一角,着手若是其不苟也。《学记》所谓“释回增美”,实为教育根本,亦即艺术原则 。“释”,舍也。“回”训邪,即指不善。美即是善。为学务在变化气质,画家本领则在于变化景物,去其不善而存其善。会得此理,乃可以言艺术、言教育矣。子为画家,又为小学教师,当深体此意。学画贵能师古,尤贵深研理论。深研理论乃知美恶之别,师古乃有法度可寻。西洋画中,希腊、罗马所遗宗教文物多可观者。中国画秦以前不可见,传世者当以武梁石刻为最古。顾恺之依《鲁诗说》画《关雎》诗意,犹存伦敦博物馆中,皆古朴。唐人王摩诘画中有诗,作《雪里芭蕉图》,虽现实所罕见,而设想甚奇。元人画以倪云林为最高,题咏亦佳,枯木竹石,澹澹数笔,令人想见高士雅致。明人画,余尝见董玄宰着色《秋林图》,渲染甚工,骤看似是信笔点去,谛观之,则远近浓澹跃然纸上,盖皆点染五、六次而后成者,决非一番工夫所能就也。又尝见王邈达藏八大山人画明月西瓜立轴,题以禅语,意境亦非常人所有。詹允明藏石溪《风雨归舟图》,悬之壁间,便觉凉风满堂,山雨欲来。是皆非率尔可以几及者也。清人恽南田有《五清图》,以松一枝,竹数竿,溪流一曲,白石数峯,明月一轮,合为一幅,设想之工,堪称神品。陈老莲工人物,宗李公麟,衣褶全用篆书笔法。西泠五布衣奚铁生、金冬心等皆能绘事。冬心又宗老莲。诸如此类,更仆难数。总之,博观古人名作,深究艺术理论,而后可以合真、美、善于一炉。此言虽浅,实则最高艺术亦莫之能外,子其勉之。
问:《西游记》可谓浪漫主义作品乎?答云:不然。此在中国,神仙家以为必读之书。孙悟空表心,唐僧表元神,八戒、沙僧亦皆各有所指,而不出乎一人之身,自应归入宗教小说。西洋虽亦有宗教小说,无非寄幻想于天国,求如《西游记》者亦不可得。
问绘画,答云:此是游艺之事,当在依仁之后。既有兴趣,不必抑止。但须知最高艺术,当以胸中至美至善之理想,改正现实之丑恶。今人论画,说轮廊线条,其说皆粗。古人论画,则说气韵,其说甚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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